亲历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共同海损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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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5年本文作者在希腊工作间歇时留影。

1974年7月，叶伟膺（左一）参加由贸促会、保险公司及外运公司组成的工作组到中东处理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共同海损案时留影。

人在江湖

□叶伟膺

数十年来，我多次出国办案，印象比较深的是1974年第一次出国办理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共同海损案的中东五国之行，因为当时国门刚开启，出国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。同一个地球，同一个梦！

阿拉伯联合酋长国

1974年6月6日，中国对外贸易运输公司的期租船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装载服装、五金等杂货600多票，驶往巴林、科威特、伊拉克的巴士拉和伊朗的霍拉姆沙赫尔港卸货，途中，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附近海域触礁，第一和第二货舱大量进水，不仅造成严重的损失,而且船舶和货物均处于共同的危险之中。为了处理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海损案（注）,贸促会同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和外运公司派出一个四人小组，赶赴现场，雇用拖轮将该轮拖往迪拜,卸下全部货物，将受损严重的通过招标出售，并对船舶的损坏进行临时性修理，在破漏的地方焊上钢板。修理完毕，重新装上没有受损或者受损比较轻微的货物，然后继续开往目的港卸货。据我们了解，当时所有中东国家的港口都非常拥挤，船舶等待卸货泊位的时间一般都长达两个月，在此情况下，我们将部分货物拼到外运公司的其他租船上，由其运往卸货港。此举节省了船舶等候泊位的时间和大量的费用。

阿联酋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北部，北临波斯湾，扼霍尔木兹海峡，由阿布扎比、迪拜和沙迦等7个酋长国组成，每个酋长国的面积比中国的县还小。阿联酋的石油和天然气储藏量均居世界前列。

阿布扎比是阿联酋的首都，当我们到达那里时，海上已经打出许多油井，开采出大量的石油，人均收入超过美国和科威特。有钱就可以搞建设，首都一片繁忙，欣欣向荣，到处都在建造新的大楼。特别是国家正花费大量资金，使用先进设备淡化海水，以便解决人们的饮水和植物的浇灌问题。

迪拜是这一地区的主要港口和商业城市，大楼林立，许多中国货物都在这里卸下，转运到其他国家。李春田是原驻芬兰的商务参赞，他带我做了一番市场调查，发现大小商店出售各国的货物，其中，中国货约占20%。

沙迦是重要的国际机场，许多出国人员都在这里转机飞往其他国家。那里的高级饭店均建在海边，客人从房间出来，经饭店后门，可直通大海，尽情享受海水浴。但租金不菲，伙食费也很贵，实在吃不起，幸好那天我们在外面找到一家中国餐馆，从印度来的华裔厨师，见到同胞特别热情，上了几道中国菜，让我们解了馋。因为不习惯阿拉伯饭菜，加之天气炎热，我们已有两天不怎么吃东西，光靠西瓜充饥。

阿联酋气候干燥，到处是沙漠，见不到任何花草和绿树。船代理开了几个小时的车，带我们去参观国王的花园，谁知到那里仅看到两棵小树！因为这一地区终年不下雨，十分缺水，海水要经过淡化，才能用来浇灌树木，成本太高。

提起国王，听当地人说，他很平民化，出门不带保卫，喜欢独自一人到处逛，跟普通老百姓随便聊。

美丽的巴林

离开阿联酋，我们来到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的第一个卸货港巴林。

巴林是波斯湾上的群岛国，由巴林岛和附近33个岛屿组成，它的东南面是卡塔尔，西边与沙特阿拉伯隔海相望。

巴林盛产石油和天然气，沿海的采珠业在世界也非常著名，此外，还有大型的炼铝厂，每年生产和出口大量的铝产品，在港口，我们亲眼看到巨轮正在装载铝锭，船舶不靠岸，通过长长的传送带，将货物直接装到停泊在大海中的船上。

巴林虽然广布沙漠，气候也很炎热，但地势低平，温度也没有阿联酋那样高，小岛四周，蓝色大海环绕，岛上有不少地下水，临海大道有许多花草和热带树木，又因为它长期是英国的殖民地，故建筑物均具英国风格，有点像上海的外滩，但楼房比较矮小。我们四人都说巴林虽然不大，但是这个岛国很美，难怪有许多国际会议和体育比赛都在这里举行，后来，国际象棋棋后诸宸也嫁到巴林来！

在巴林停留期间，我们在“中国商店”见到一位香港商人，他和家人不仅在巴林，而且在迪拜和许多其他阿拉伯国家都开有“中国商店”，出售中国来的货物，主要是工艺品和地毯。他们与当地的上层人士有着特殊的关系，从这些上层人士得知，巴林的邻国卡塔尔当时非常希望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。我们将此消息报告相关部门，供他们参考。但外交风云变化莫测，后来，卡塔尔迟至1988年7月9日才同中国建交。

富国科威特

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的第二个卸货港是科威特。该国位于伊拉克南面,沙特阿拉伯的北边，东临波斯湾,面积不到1.8万平方公里, 当时人口约80万,其中包括许多巴基斯坦人和印度人。那里公司的总经理均是巴基斯坦人, 印度人做具体业务和打杂,科威特人自己只当老板,不参与具体的经营活动,经常到国外旅游和度假。科威特十分富裕,人均收入大大超过美国,许多人都是亿万富翁,连不工作的人,政府也每人每年发给5万至6万美元的生活费。学生从小学到大学全部免费,留学更是得到政府的鼓励和资助。

科威特城的住宅楼几乎都是两层的新楼,房顶上安有一个水罐,装满用海水淡化得来的淡水,在那里淡水比石油贵。街上的车全是新的高级车，每个家庭都有彩色电视，记得有位国会议员宴请我们，放彩色录像带，主人显耀有钱，客人感叹：何时国人才能买得起彩电！

科威特全境被沙漠覆盖,地面不长农作物,几乎见不到任何树木,为何这样富裕？科威特人说:“是真主保佑,在地下埋藏了大量的黑色金子——石油。”其储藏量约100亿吨,他们每年开采和出口大量的石油,换回巨额的外汇。

到达科威特的第二天,主人便带领我们参观科威特的油田、油井、输油管和港口,见到一座座的油井,分布在茫茫的沙漠之中,全部自动化管理,人员很少。打出来的石油，经油管输到南方的港口装船出口。为了解决大型船舶的靠泊装货问题,聪明的科威特人在海上建造起人工岛,供五六十万吨的油轮停靠，输油管自陆地伸入海中,再从海中架上人工岛,接到油轮上,几十万吨的石油不到几个小时便可装完,速度之快,令我们大开眼界,赞叹不已！

科威特的油管全部铺设在地面上,由于地势北高南低,油管向南自然倾斜,加上终年气温很高,油不必加热,便可自动顺畅地流向南方的港口装船,成本很低,油价比较便宜,正因为如此,聪明的美国人，每年从科威特购买大量的石油,对自己本土的石油资源，暂不开采,留起来以备后用。

由于许多大国都从科威特进口石油,此外,科威特的邻国有沙特阿拉伯、伊拉克。东北方隔着波斯湾是伊朗,各种力量互相抗衡和制约,使科威特这个小国得以长期存在。但是,令人深感遗憾,1990年8月伊拉克的萨达姆突然挥军南下,强占了科威特,把它当成伊拉克的一个省, 对此，世界各国强烈反对，纷纷要求伊拉克撤军，但萨达姆全然不听。在此情况下，美国总统老布什于1991年1月出兵科威特,并攻打伊拉克，这场战争让全世界看到“步枪加手榴弹”已经不灵，现代的战争是科技的战争。1991年2月，萨达姆被迫从科威特撤军。

伊拉克第二大城巴士拉

巴士拉是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的第三个卸货港，位于伊拉克南部,在科威特的西北面和伊朗霍拉姆沙赫尔港的西边，是伊拉克的第二大城市和最大的港口。多年来我国有许多货物，主要是纺织品、五金和轻工产品等 ,都在该港卸载,然后转运到伊拉克各地和其他阿拉伯国家销售。伊拉克的货物,包括有名的椰枣等,也在那里装船运往我国。

1974年8月初，我们来到了巴士拉市郊，那里和科威特不同，可以看到一些树木,但天气同样异常炎热,白天高达50多摄氏度,那是在阴凉和通风的地方,如果在太阳光底下,温度还要高得多,有人说如果把鸡蛋埋在阳光底下的沙子里,可能很快就会被烤熟!当我们在沙漠中驾车时,看到眼前出现一圈一圈的热浪,不禁使我想起了《西游记》中的火焰山。

进入城区,我们参观了市容,看到到处都在大兴土木,建造住房、办公楼和工厂,情景有点像这几年的北京。伊拉克虽没有科威特那样富裕,但也是一个生活水平很高的国家,因为七十年代初,该国已开采出大量的石油,换回许多外汇,故当时经济在逐步发展,国力在不断增强,全国上下人心很齐,国家蒸蒸日上！

伊拉克和伊朗在历史上长期不和,两国之间有领土争端,伊朗主张两国以阿拉伯河的中间线为界,并且占领着法奥半岛。伊拉克却认为阿拉伯河及以东的一大片土地,包括法奥半岛都是它的领土。1974年伊朗拥有精兵30万,全部美式装备。伊拉克人自知不是其对手,只好忍气吞声,等待时机。那时他们忧心忡忡,害怕伊朗越过两伊边界进攻巴士拉。当我们驾车从巴士拉开往霍拉姆沙赫尔时，亲眼看到,在阿拉伯河以东伊拉克声称属于他们的那片土地上,居民早已全部撤离,仅留下几个哨所观察对方的动静。阿拉伯河上更没有修建坚固的永久性桥梁,而是临时搭起几座木桥,准备一旦伊朗发起进攻,便立即将其拆除或炸掉，并在阿拉伯河中放油燃烧,阻缓敌人的进攻,尽可能保住巴士拉。船代理公司的总经理和为我们开车的伊拉克司机都承认:“现时我们打不过伊朗。”

但是，1979年萨达姆登上伊拉克总统的宝座，趁伊朗巴列维国王的政权被推翻,伊朗内乱之机,他于1980年9月17日宣布废除双方所达成的协议,22日出兵伊朗,发动了两伊战争。双方在巴士拉和阿巴丹、霍拉姆沙赫尔之间展开了拉锯战，打了近8年，至1988年8月20日才结束,伊拉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,继续占领阿拉伯河以东的那片土地,还收回了法奥半岛,萨达姆一举成名,被许多伊拉克人视为民族英雄和国家无人可以替代的领导人。从此,他野心勃勃,想称霸中东,在两伊战争结束后不久,出兵侵占科威特。1991年2月，美军攻打伊拉克，迫使他从科威特撤军。

事隔不到12年,美国总统小布什又命令美军从科威特进入伊拉克南部,攻打巴士拉，并向巴格达挺进。2002年4月6日英军进入了巴士拉市中心,4月9日20时40分美军进入巴格达市中心,推倒了象征权力的萨达姆巨型雕像!

伊朗南方港口霍拉姆沙赫尔

霍拉姆沙赫尔位于阿拉伯河下游的东北岸，卡伦河口之西，与中东地区石油最大的炼制中心和出口港阿巴丹仅有一河之隔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。

该港是伊朗西南最大的干货港，中国许多货物，包括此次由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承运的杂货，都在这里卸下，然后运往内地。

伊朗人同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人民一样，信奉伊斯兰教，有些人在干活中间还要不时停下来，膜拜真主，念伊斯兰经。大多数人尤其是妇女，都穿阿拉伯袍，上街包头盖脸，仅露出两只眼睛。但在中东所有的国家中，伊朗亲美，开放最早，故在街上可以看到许多伊朗少女，穿着超短裙，袒胸露臂。东西方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，相互交融是霍拉姆沙赫尔一道靓丽的风景线。

在两伊战争中，伊拉克进攻霍拉姆沙赫尔，两军进行激烈巷战，由5000名伊朗革命卫队士兵组成的步兵旅，在基本没有装甲和空中支援的情况下，进行反击，故该城在伊朗被称为“英雄城”。

当我们到达那里时，伊朗正处于大革命的前夜。有一天，我们在饭馆用餐，突然进来几位伊朗大学生，为首的长得很英俊，他主动跟我们打招呼，并发表了反国王的激烈讲话，有点像中国文化大革命的红卫兵。几年后，巴列维国王的政权果然被推翻。

但是，1982年，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时，住在隔壁的一群伊朗留学生，却坚决拥护伊朗国王，大骂霍梅尼把伊朗推入深渊。夫，天下仁人志士，均以拯救苍生为己任，各为其主，胜者为王败者寇，不足怪也！

结束中东五国之行后，我们经巴基斯坦的卡拉奇返回北京，顺便参观了港口并拜谒巴基斯坦的国父真纳陵。

注：“太平洋克利夫”轮海损案，经理算，除船、货遭受的数额巨大的单独海损由保险公司赔偿外，为抢救船、货所产生的共同海损总额为人民币220万元，由60家船、货保险公司按获救价值比例分摊。

（本文作者为中国海事仲裁委员会资深仲裁员，高级海损理算师，一级律师。）